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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2章 小別重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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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人久別重逢,有說不完的小話。任明卿把徐靜之怎麽把他帶回家、徐老怎麽討厭他、兩人因為《浩蕩紀》的版權采購爭吵不斷、徐老想起過世的長子而心臟病發作原原本本告訴了莊墨。

莊墨則把徐安之就是四海縱橫的消息告訴了任明卿,這讓他五味雜陳。

他剛剛得知安老師就是徐老的長公子、徐靜之的親身哥哥,還沒有從這種妙不可言的緣分中醒過神,又被告知安老師也是自己一直崇拜的作者,而自己在那麽多年後續寫著他的小說,一種冥冥之中自有定數的宿命感油然而生。

“怪不得……怪不得。”任明卿回憶著關於徐安之的點點滴滴,發覺到處都是線索,“他總是伏案寫書,忙到深夜;村裏的郵差幾乎為了他隔天來一次,全是京宇的單行本與雜志……我一直以為那是他買的,其實應該是樣刊吧。”

“是他教你寫的小說?”

“他是我的語文老師,教我寫作文。”陷入回憶的任明卿眼裏蓄滿了淚水,卻笑得很幸福,“每一回考試,他都在班上朗誦我的作文,不論我寫的是議論文、小說還是詩,他都會表揚我。他允許我隨時去他的辦公室,他書架上的新書總是給我留著。有一年暑假,他布置了二十篇日記,但我寫了一個中篇小說,他沒有怪我。他花了半個月時間,把我的一整篇小說都看了,改了錯別字、留了批註,然後把我叫去辦公室,告訴我應該怎麽寫故事:怎麽描寫人物啦,怎麽編織線索啦,怎麽架構故事啦……有很多東西當時我都聽不懂,我沒有經驗,這些規則我都沒法用,他就讓我記下來,說如果努力寫,總有一天會明白。

“他還告訴我小說是關於愛的學問,要觀察人們,愛他們,體察他們的內心世界,好的作者愛每一個人,因為愛才能帶來了解和共情,然後他會變成每一個人。好的作者寫普遍人性。他總是讓我走出去,多接觸接觸不同的人。”如果不是為了寫小說,他可能沒辦法戰勝自己內心深處對人類的恐懼。

莊墨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腦袋:“他說的很對。他告訴你的也許是故事唯一的本質。他把你教得很好。”

“他說在寫故事之前,要先學會做人。他始終相信故事對人有巨大的影響力,所以作者在落筆時要慎之又慎。越是有才華、或是技藝精進的作者,越是要註意文字中傳達的意義。寫的好的故事,不論是傳播力,還是對讀者的影響深度,都會非常巨大……作者既然拿了靈魂的手術刀,就要對讀者負起責任。”

莊墨點點頭,這確實是徐安之會說的話,他在最後發現教育與寫故事的共通之處,並將此作為自己一生的事業鄭重地對待,希望對這他人、對這個社會有所貢獻。

而覆述這段話的任明卿,也顯出與他的瘦弱不符的堅毅。他在遭受了這麽多的苦難和不公後,依舊牢牢記得老師的言傳身教,把故事的現實意義當做創作的出發點。不論讀者多麽寥寥,他都希望自己的筆觸能對他們有正面影響,莊墨很敬佩他端正的態度,與正直的人格。

“他是個好人。”任明卿眼裏蓄滿了淚水,“他跟別人不一樣。他去我們那兒支教,來了就沒有走,不像其他大學生那麽嬌生慣養。他很有學問,待人也很真誠,不會因為你有這樣那樣的缺點就看不起你。他鼓勵村裏的女孩子上學,給她們減免學費,當時村裏很多人家都覺得女孩子學習沒有用,但他堅持即使不考高中,也要完成九年制義務教育,說女孩子跟男孩子一樣,不是誰的附屬品,理應追求自我實現。他為了村裏的水電四處奔走,幫村裏引進產量更高的稻種,希望大家能過上好日子。他跟別的讀書人不一樣。”任明卿既驕傲又羞愧,“他不是只會讀書。”

“後來呢?”

任明卿的眼神有些閃躲:“我念到初三的時候,在學校裏犯了錯誤,安老師安排我轉學了……我到B市來念書,他還留在我們村,不過他資助我到上大學,直到過世。他過世的時候我沒有在場,我在準備高考,他沒有告訴我他得了什麽病,我剛剛才知道是肝癌。”任明卿眼裏掉下了一連串的淚水,“……等我考完試回來,他已經不在了……”

他哭得十分可憐,像是徘徊在母親的屍體邊上不肯離去的小羊羔,莊墨不住地撫摸著他的脊背:“沒關系,我還在,徐老也在,不是麽?他也不會丟下你不管的。”

任明卿搖搖頭,安老師過世以後,他就失去了經濟來源:“徐老因為他的過世厭惡一切小說和作家。”

見莊墨若有所思,任明卿又忍不住替徐老解釋,“但我覺得他的厭惡並不是因為安老師忤逆了他,而是因為安老師的過世。他覺得安老師會得肝癌完全是因為寫小說太辛苦……所以他才會始終無法原諒這件事。”

徐老在他說出x省靈璧鳳河村的時候,就已經猜出了他的身份。長子不幸夭折,徐老瘋狂給同樣是作者的任明卿餵補品,就是希望他不論寫得怎樣,至少能健康長壽。任明卿能從他這個微小的舉動中,感受到他那份追悔莫及的溫柔和父愛。

“我可以理解他當時的心情。痛失所愛、追悔莫及的時候,誰又能理性客觀?他也是怕觸景傷情。他要是真的無法原諒孩子的背叛,也不會一直把安老師的照片設為桌面壁紙了。”

那張照片上,安老師和他們班上的所有同學一起站在拖拉機上,穿得土不拉幾,卻笑得陽光燦爛。

老人家應該是很後悔的吧?因為兒子走上了另一條路,沒有給予力所能及的支持,導致他操勞過度、白發人送黑發人。在陰陽永隔之後,徐老其實早已接受了安老師的價值觀,只是他又能跟誰去說呢?

“你的安老師過世前……有沒有囑咐你什麽事?”莊墨潛意識裏認定,四海縱橫是把未完成《浩蕩紀》托付給了任明卿。

然而任明卿的回答與他的猜測有出入:“他給我留了一筆遺產。”

“哦?”

“我受他很多恩惠,遺產什麽的……不敢想。”任明卿把玩著脖子上戴著的小鑰匙,“不過這沒有什麽關系,他已經給了我最好的遺產。我現在在寫小說,不是麽?”

“是的。”莊墨摸摸他的腦袋,“他在天有靈,知道《浩蕩紀》最終回到了你的手裏,一定會很欣慰。”

“我曾經想過要放棄。”任明卿不免自責,又有些慶幸,“上大學以後我曾經嘗試過寫小說,就是你看到過的那本書,《詭域》的同人文。當時有個編輯聯系過我要出版,因為種種原因沒有成功,那本書是他送給我的紀念。安老師的去世又讓我經濟拮據,搬離了租住的公寓。後來我一直覺得自己不是這塊料。”

“是我的錯。”莊墨向他道歉。

那時候他應該再堅決一點,再勇敢一點,他們也不會錯過那麽多年。

任明卿費解:“為什麽要這麽說?”

莊墨笑而不語。

任明卿沒有深究,他沈溺在與安老師重新相認的幻覺裏。這一路走來的太多巧合讓他不得不相信,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早已安排好了他的命運。過去與現在奇異地重疊在一起,所有的遇見原來都是久別重逢,他可能註定走上創作的道路,就像武俠小說裏寫過的那樣:無名的少年偶遇流落的宗師,很多年後天下第一,認祖歸宗。

他現在不再對空蕩而華麗的徐家大宅感到恐懼,也沒有了寄人籬下的卑微感,他覺得自己回家了,和自己的親人在一起。

“你的稿子寫的怎麽樣了?”莊墨想起了正事兒。

“稍等一下。”

任明卿從書房裏拿來厚厚一疊書稿,莊墨喜出望外:“這麽多了?”

任明卿謙虛道:“寫得潦草……”

“不。一氣呵成的文章總是最好的。李白從不打草稿。”

任明卿看他要徹夜讀書的意思,連忙勸他先去睡一覺,莊墨卻執意從半夜兩點看到了天亮。合攏書頁的時候,他對緊張得黑眼圈都出來的任明卿道:“寫完吧。四海在等你。”

他等的一定是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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